2007年3月23日,星期五(GSM+8 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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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名家品酒
赵畅

  因了工作关系,亦因为多少沾了点文人之边,故与一些文化名人如贺敬之、谢晋、韩美林、杨仁恺、王旭烽,等等,有过交往,有幸同桌进餐、把盏品酒。
  而今回味,那一个个场景,本身亦恰似一坛坛陈年佳酿,一经开启,便给人以绵长醇酽的感觉。
  品酒,被文人看作是一种很高雅的事。想及2004年9月第七届中国艺术节在绍兴开幕,作为演出分会场之一的中国英台之乡上虞,迎来了同为著名剧作家、诗人的贺敬之夫妇。晚宴在上虞宾馆举行。宴席上的贺敬之夫妇全然没有名人名家的架子,尤是贺敬之先生更是豪爽,大凡有人敬酒,无论是谁,他都一干而尽。他笑呵呵地说:“喝酒要的是热烈、痛快,别拖泥带水。”夫人柯岩女士因了身体的原因,虽没多喝,但她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敬酒之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贺敬之先生是好酒量,下楼时我欲搀扶,他竟说:“我没醉,我自己走。”晚上,我陪同他们夫妇俩去上虞剧院观看由西施故里诸暨市小百花越剧团演出的越剧《东山再起》。坐在剧院里,侧身看去,但见贺敬之先生微红着脸,越发精神了。当剧中人物谢安言及喝酒能壮志怡情时,他竟由衷击掌,并失声叫喊:“说得好,说得好!”诗人的激情,借着酒兴,在此时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终让人想及,其歌剧《白毛女》,长诗《回延安》、《在西去的列车上》等影响了好几代人的作品,定然是品酒过后的产物。因为,那是贺敬之先生激情最为澎湃,思维最为活跃的时刻——在这般妙入毫颠的时刻,怎能不出传世之作呢?
  与文化名人聚首品酒,最多的怕要数谢晋导演了。不下二十次的品酒,让我终于相信,谢导在家乡只喝女儿红,且酒量大得惊人。只要一坐到酒桌上,谢导便来了精神,且总是一扫拍电影时的那种严肃神情。可也有例外,去年春节回乡,市里宴请他。餐桌上,他见我酒杯里是葡萄酒,便满脸的不高兴,“这不像话,必须换上女儿红!”他用拍电影时对演员的那种严肃态度“命令”我,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无奈,我只好改喝女儿红。“乡人就得喝乡酒!”换了酒,谢导才绽放笑容。酒桌上,谢导俨然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说“笃螺蛳下酒,强盗来了勿肯走”的家乡俗语,于是大家一齐儿笑翻天;他说小时候祖父总是用筷子蘸酒给其尝,以后自己便“偷”着喝,以至青壮年时一喝就是七八斤,如今八十五岁还能喝两至五斤,于是大家惊奇得只是眨巴着眼;他说拍电影时断然不能少却了酒,少了酒,便会丢魂走神,于是大家会心颔首……是啊,我断言,少了谢导,这宴席便如战场少了领军人物一样,会孤寂得很,而乡情年味也会因此而衰。谢导之好酒,令我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现实生活中,稍微有点儿嗜好的人一般都有比较好的人缘,一般都会有几个比较到底的朋友。因为一个在生活中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往往更容易为人所接受、往往别有一番可爱之处。而一个人的嗜好只要不危及社会和他人的利益,很多时候往往可以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拐杖。
  文人雅士爱喝酒,多出自天性,决非为了表示风雅,三杯入口,万虑皆消,海鸟长鸣,天风振衣,酒酣胆张,觉得心旷神怡,仿佛身在仙境,在飘飘然、醺醺然之间,咂辨人生的况味、生活的真谛。因为乡贤、著名电影导演谢晋的引荐,上虞得以请到美术大师韩美林设计并制作号称世界第一的“舜耕”石雕群。在上虞考察期间,我有幸见到大师,并应邀入宴席而共举杯。酒,当然是女儿红,那天中午大师喝得够可以。本来就率真、直爽的大师,在微醺里,自是酒多话亦多。他既讲自己的坎坷人生,也说自己的艺术追求,间或高亢激越,间或低吟深沉;时或拍案而起,时或酣笑淋漓。难怪有人说:“韩美林有艺术家的执着与灵性,有佛家的机锋和思辨,有人生行者沧桑过后的从容与豁达。”我总以为,大师身上的这些特质的爆发,是酒引燃的。因为对于一个激情连连的人来说,酒无疑是一种有力的助剂。那天下午,当我陪同大师前往谢导故居参观时,乘着酒兴,大师竟搂着我的头拍了一张《瞧,咱兄弟俩》。大师的未泯童心,从中可见一斑矣。
  在薄寒夜晚,微雨窗前,携两三朋友,徐徐共酌,“对面只有知心友,两旁俱无碍目人”,凭芳冽的味儿,清言娓娓。那种情味,则是我与著名国宝鉴赏家、国务院“古代书画鉴定小组”成员杨仁恺先生把盏品酒时尝到的。杨仁恺先生多次来虞考察,每每设宴招待,只是三四人陪同而已,因为他喜欢清静。我曾先后三次作陪,每次品酒,恍如作了一次倾心长谈。他三句不离本行,用浓重的四川话与我谈对书画的痴迷。当我问及是如何发现《清明上河图》真迹时,他竟主动与我干了一小杯白酒,而透过其厚厚的眼镜片,我发现他原本稍稍干涩的双眼一下变得有神有光。在其如数家珍里,在频频举杯中,我亦仿佛站在了800岁的《清明上河图》面前。其实,在似醉非醉时,我与杨仁恺先生早就同频共振,心儿早已飞向那沧桑岁月。有一次,宴会行将结束,八十九岁的杨仁恺先生还满足了我的特别要求,乘着酒兴为我题书了“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的对联。我深知,这副对联自是需要用心去品的,因为其中包孕着一位老辈对小辈的鞭策与砥砺,其意味自比任何酒还醇还酽。
  将品酒变异成品茗的,要数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浙江省作协副主席王旭烽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了当代茶圣吴觉农先生弟子、著名茶人刘祖香先生的介绍,我认识了她,且一见如故。无论是她为《南方有嘉木》一书收集题材到上虞茶区考察,还是携《茶者圣——吴觉农传》到上虞举行首发式,我都始终陪同。在讲台上,王旭烽侃侃而谈,潇洒自如,可一到酒席上,她则腼腆得很,看得出,她不胜酒力。在我们的再三劝说下,她终于同意斟上一小杯。一小杯,她竟品了一整餐,然而,与其说是在品酒,不如说是在品茶。酒有万般滋味,亦苦亦甜,茶不也如此吗?而我更相信,王旭烽早已将品酒、品茶与品人生“三品合一”了,因为人生如酒,辛辣之中带着醇美;人生如茶,苦涩之中带着甘甜。不是吗?《茶人》三部曲,她写了整整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哪?这十年要说多苦就有多苦,但尽管苦,它有回味,而这回味自然是甜的,是清香的。我猜想,王旭烽一定是带着“要苦,苦得像茶,苦中有一缕清香”这样的心致品酒的,而这样的品酒,如若没有一种清而雅的境界,则是无法企及的。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文人与酒有着不解之缘。诗中常常流淌着两种液体,一种是眼泪,另一种就是酒。时至今日,我更愿意将眼泪理解为感情的迸发。文人墨客假若少却了感情的涌动,那样的品酒还有多少诗情画意呢?